百味人間

那天朝會升旗，排尾的孩子們突然竊竊私語，眼睛都往別的方向看，
那效應如漣漪，慢慢的往我方向擴散，讓我不得不過去關切一下，
一個本是安靜的男孩忍不住滿臉笑意，指著遠處對我說：
 
「老師妳看，紋白蝶！」
 
飼養紋白蝶的計畫始自上學期中旬，
我們配合教學卓越計畫，把以前的一些教案重新翻出來，
邊教學邊紀錄，彙整起來參加比賽。
替代役男從司令台前的水溝為我們挖來整整五大盆的腐質土，
我和隔壁班老師開始著手帶著孩子們種小白菜，
種菜的過程自然會吸引紋白蝶過來下蛋，
學生就近觀察幼蟲生長、結蛹、羽化的過程，每天紀錄製作一本成長小書。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批孩子，居然會被這課程影響這麼大。
 
乍聽到要種菜養蟲，不只是女生，就連男孩都面露為難，
主要原因是手會弄髒，也對於額外功課覺得反感。
也有學生家長在第一次整土的時候就打電話過來關切，
雖然沒有明說，
但是一直追問確定這樣的整土是不是正式課程？共要幾次？怎麼可以影響上課時間？
我心裡很明白他們是不忍心嬌滴滴養大的孩子去做這種粗活，
可是其實大部分的工作，替代役男都幫我們把土裝在花盆內送到教室前了，
學生只不過澆水、整地、用手指挖個洞把種子放進去再覆蓋土壤，
我實在不清楚這樣是哪裡虐待到他們的愛子愛女了。
我和隔壁班老師很堅持叫學生繼續做下去，
手髒了就去洗，覺得毛毛蟲很噁心也要努力克服去觀察(又沒叫你們去摸牠)！
爸爸媽媽已經保護夠多了，
如果連在學校都要放任公主王子病發作，錯過的將不只是一個課程，
而是跳脫原本生活、去探測自己潛能的機會。
 
 




 
 
大約種植兩週後，三樓教室走廊翩翩飛來一隻紋白蝶。
那是入秋後我們第一次見到紋白蝶翩然來訪，
不顧孩子們的驚呼和追逐，兀自飛到我們的迷你小菜園東點一下、西點一下，
留下三顆不小心就會被忽略的蟲卵，再優雅地離去。
 
 

 
過不久，我們的菜園就會越來越熱鬧了，
孩子們被引出了興趣，紛紛探尋著紋白蝶的資訊，
我翻出前一陣子在婆家附近拍攝的相片，
菜園裡紋白蝶飛舞的畫面，就在螢幕上呈現出來。
外頭那三顆黃色小卵，最終將會幻化成一隻隻飛舞的精靈，
從孩子眼中我知道他們終於將十字花科、卵、蟲、蝴蝶的關係連結起來，
躍躍欲試，對未來幾週的變化充滿期待！
 



(攝於斗南婆家隔壁的荒地)
 
 
因為要製作一連串的PPT和教案，
我婆婆很擔心這個看似都市化的媳婦找不到蝴蝶而開天窗，
綿綿細雨中領著我和Robin到她為在堤防邊的菜園去。
雖然很不懂我要拍那些她所謂的『菜蟲』要幹麻，
她還是很盡力地為我講解哪些是蟲卵、哪些是蟲大便，
(我真的知道啦.....)
怕我不夠用，貼心地用台語告訴我：
 
「以後我抓到都不要丟，如果有去台中再帶去給妳。」
 
然後就專心地去割些又大又美的花菜，要給baby和QQ煮湯去了。
 
 




 
 
 
紋白蝶的幼蟲喜歡十字花科植物，其中包括大頭菜、菜頭、花菜、高麗菜.....
都是冬季鄉間喜歡栽種的菜種，我婆婆這裡當然也是。
拍攝的同時，溪岸邊都是紋白蝶紛紛來產卵，
整座菜園像是現成的資料庫，從卵到蛹各個階段都有，
這樣一個下午，就讓我順利地完成需要的教學資料，
年底還不小心用這份教案拿到一張關於教學資源的獎狀，都要謝謝我婆婆。
 
而Robin也是盡全力幫忙，
他擔心學生只看到相片不夠有趣，硬是要我把蟲帶回台中，
找來鏟子和塑膠袋，在細雨中忙著把整顆花菜、高麗菜和蟲連根挖起，
要移植到學校讓班上的小朋友親眼看看菜蟲，
這樣的熱情，也是我要感謝的對象。
 



 
還好班上的孩子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一開始接觸蟲，很多人都嚷著好噁心，
有時候澆水時不小心碰到，還會歇斯底里尖叫著把蟲甩掉，
標準的蟲蟲恐懼症。
可是慢慢的，藉由每天觀察、親近，
有些膽子大的女孩開始會親手把摔到地上的菜蟲抓起來，輕輕放回小白菜葉上；
早上自習開始前，圍在花盆周圍看小蟲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尤其是當值日生剛剛澆完水、小白菜在晨曦中清脆欲滴的時候，
就連紋白蝶幼蟲也跟著活躍，啃食速度加快，
探頭探腦尋找嫩葉的模樣，真的好可愛。
有一次還聽到女孩們尖聲大笑，跑進教室高嚷著說：
 
「老師！牠剛剛在我手上擠出綠色的大便耶！」
 
我偷偷覺得好笑。
一個月前，這個女孩才因為男生拿小菜蟲在她面前晃而嚇哭，
現在居然可以讓菜蟲和大便同時在她手上而感到有趣。
我想，與其每學期到演藝廳看生命教育影片，還不如讓學生親身接觸生命，
我們想教的，不外乎是珍惜生命、體會生命的價值，
大道理太沉重，學生寫出來的觀後心得也都很制式，沒有感動，
但是透過飼養、觀察、去和小小的生命建立情感，
不用悲情戲碼，她們一樣能學會尊重與愛惜。
 
後來，紋白蝶陸陸續續結蛹了。
學校提供生態時光機，讓我們利用縮時攝影的功能把這些紀錄下來，
孩子們整天留意著這些綠色蝶蛹，深怕錯過蝴蝶破蛹而出的畫面。
 

 





 
全盛時期，我們一天就在班上迎接六隻全然新生的紋白蝶，
看著牠們從破蛹時的虛弱，到後來靜靜晾著翅膀、等待時機飛起，
當每一隻蝴蝶離開教室，孩子們都忘情地追到窗戶邊喊著「再見、再見！」，
因為知道牠們有著堅韌的生命力，外頭也有豐富的食物資源可供覓食，
分離變成一種美麗，帶著孩子們的祝福，牠們飛向天際。
 
 
感動的還不只這樣。
 
課程結束，有些孩子繼續追問一些飼養蝴蝶的問題，
原本我不以為意，後來有家長說起，
她們的孩子假日時跑去向附近社區種菜的婆婆要菜蟲，自己再家裡也飼養起來，
有些則是模仿起Robin，回鄉下把阿嬤種的整顆花菜都搬回家，
就為了提供食物給不知哪兒抓來的菜蟲吃；
加拿大籍的學生不斷跟爸媽說想要飼養蝴蝶，
爸媽只好去國光花市比手畫腳地買了一棵小金桔，讓老闆附送鳳蝶幼蟲......；
而這一天，孩子們在升旗時間鼓譟了，
因為那一隻小小的、飛在遠處的紋白蝶喚起他們甜美的記憶，
讓他們冒著被罵的危險，也要過來告訴我：
 
「搞不好，那隻就是我們養過的紋白蝶...........」
 


 
現在自然科都不鼓勵孩子們養蠶寶寶了。
每次養完課程結束，孩子們對交配產下的蛾卵失去興致，往往就扔進垃圾桶，
有些則是因為桑樹在都市裡漸漸失去蹤影，因為飼養上的困難也往往無法繼續，
養蠶不再是生命教育，反到比較像是一場生命浩劫。
而紋白蝶在飼養上就輕鬆多了，
從種菜開始，不必為了摘桑葉而全家出動，
羽化過後，紋白蝶飛入校園中，食物無虞，展開下一個生命循環。
 
我們想做的，是給孩子一場關於生命的感動，
而不是帶頭輕忽生命的價值，給孩子最不好的典範。